沙埋千年的统万城

文/马语

2023年10月30日 字数:2601 浏览量:

  沙埋千年的统万城
  匈奴,在三边北草地留下这座都城,突然在人类历史的长河上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  确实没什么,来到统万城,只能抚摸一下那已是千疮百孔的白色夯土墩台,除了空旷,再什么也没有了。曾经的锦衣繁华踪影难觅,脚下的城池颓败得只剩一条土埂,除了荒凉,还是荒凉。
  只能听一听这些千年流传的遗闻,从各地征来的工匠们起火架锅,将粘土和石灰拌了米浆蒸熟,用以筑城,史上说的“蒸土筑城”,现代的水泥浇铸法与之相比算得了什么?世人都知道这是一座极其残忍的皇城,史书上说,筑城的监工,叫叱干阿利,是鲜卑人,善谋工巧,又性情凶残,验工时,命令士兵以锥刺墙,若能入寸,即杀工匠。
  还可以想像那铁骑奔腾的场景,赫连勃勃当年策马从这里走过时所看到的胜景:“美哉斯阜,临广泽而带清流。吾行地多矣,自马岭以北、大河以南,未之有也!”
  先前去的时候,找不着路,前几年带人去,过了三边的靖边县,下了包茂高速先到了那个叫黄蒿界的地方,一路打问得以找到。虽是这样,却常有那些操着外地口音的大学生、文艺家出现在遗址上,他们从故城西南一角没被黄沙淹没的白色城墩开始,凭着他们的历史学识和想象,寻觅着那些宫殿、塔楼、岗哨、屋宇、民居、店铺、寺庙、街道……那座看不见的城。史书中的统万城:“崇台
  霄峙,秀阙云亭。千榭连隅,万阁接屏……玄栋镂榥,若腾虹之扬眉;飞檐舒咢,似翔鹏之矫翼。”这是一代匈奴首领赫连勃勃留在史书上最为重要的一笔。
  赫连勃勃后来是攻下了长安城的,那次北游契吴时,他好像把魂留在了此处,要建造一座雄居天下的城,先后征用十万民夫,历经七载,将契吴山下汉代戍边城堡奢延小镇修筑成一座辉煌的宫城,以“统领万邦”之意,为它取名“统万”。终是不悔,把太子留在长安,自己又回到统万城。英雄驰骋南北,征服天下,却命运难料,在四十几岁的时候就病死于他统万城的皇宫里。为争夺王位,王子们混战,敌乘虚入,攻下统万城,灭大夏国。与国王的命运一样,君临万邦之城,惨遭毁灭,到了宋代,朝廷为清除北方少数民族以此为跳板入侵的祸患,又将城中的百姓赶出,放一把火烧掉了统万城。
  唐以后,大量的汉人移入垦荒屯田,特别在“安史之乱”(公元755年,即天宝十四年)后,森林草原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,出现沙化,并不断恶化,大漠朔风挟带流沙滚滚南下,吞噬了大片农田,形成毛乌素沙漠。统万城埋没于黄沙之下,已沉睡1600多年。
  长城之行,这个初夏的午后,站在统万城东的城池遗址之上,猎猎的朔风中女子的长发飘飞。脚下,只是一条残破的土埂,四望,大漠空旷无边,我老疑心着那么多旅人的摄影、摄像机,都是不好表达和拍摄的。只有用文字来表达眼前的气象——苍茫大地。
  这统万城已列入申报世界文化遗产名单,一座国家级文化遗址公园在这里破土动工。不过5A景区恐怕也难以表达黄沙之下沉睡千年匈奴帝都那历史烽烟——皇城外,逡巡着内外环列的御林军;草地上游移着牧人;几十万上百万的铁骑,去来过往不断,奔腾时这大地在马蹄的敲击下震颤,扬起漫天黄尘…… 
  晋陕峡谷绿宝石
  吕梁北上,大河之西,那片莽莽苍苍的群山间,有一片天然柏林,西津寺就隐于这四季郁郁青青的柏林里。
  从神木出发,向东南山行而下,直抵黄河岸边的马镇,再向南行约两公里,就看到了这个地方——西津寺。那是河西一抹灰黑的石山,渐近,灰色变成灰绿、苍绿、浓绿,才看清那是一片树木,一片原始的柏树林。
  从山脚沿着蜿蜒的石路,拾级而上,进入林中,古老的、新生的柏树皆生长在山坡的石头林中,有的从石崖的岩缝中生出来。高的、矮的;老的不知是何年长起,小的不知何日生出。因为是野生的,所以全然没有规则,当然从不同上山的路口进入,看到的柏树生长的情状就各不相  同。山脉约有三公里长,有的地方大石头多,有的地方全是石壁;相同的是,一脚踏入柏林,满鼻满口全是柏的荃香,向阳的、背阴的,平缓处的、险绝处的,每一棵柏树都能让你最为真实地感受到生命力有多么的强大!
  寺庙建在离山巅还有一截的地方,不知何年开始就成了一片发黄的废墟,没有人发现这个地方,没有人来考古,也就不知这座寺建于何年,也就不知这片柏林生植于何年。人们只能从那个和郁郁柏林一样不老的传说中去找寻。
  传说中最早这山上只有两个和尚,一老一小。小和尚每天都去山里给马拔草,他发现山间的一个小凹坑上的草,头天拔了,第二天就长起来了。从此小和尚到山里就不用心拔草,反正他每天都能挑回一大捆让老和尚蛮高兴的青草。时间一长,老和尚觉得很有蹊跷,一日他悄悄跟在小和尚后面,看到了一切。随后老和尚一人来到这地方,他把凹坑刨开,结果什么也没有,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只破碗,老和尚就把这只破碗拿回寺里喂鸡。当他将自己的拐杖伸进破碗里,给鸡指食时,破碗里一下生出来好几个小拐杖,老和尚顿悟,这是一个聚宝盆。
  某年此地发生战乱,和尚们外出躲避,走时老和尚偷偷将聚宝盆埋在山中。他怕再回来时找不见,就从寺门前那棵柏树上折了一枝,插在上面。老和尚又怕柏枝长大,以区别于那几棵柏树,遂将柏叶向左扭了几下。谁知,当战乱过去,老和尚再回来时,他傻了眼,漫山遍野已全成了郁郁青青的柏树,而且树纹全向左扭。能印证这个传说的是寺庙正殿前那株千年古柏,它的年龄最古,唯有它的树纹是顺纹。老柏树主干三四人方可合抱,内中不知何年朽空,庞大的枝冠凌空傲立于高峻的寺墙之上,千百年临风不折。忠实地陪伴老柏的还有它身后断壁残垣间那两只集满枯苔的石狮。据说香火最旺时,寺里要有一二百僧人,岁月无情,一切都随风而去,只有老树和石狮,千百年经历风霜雨雪,沐浴晨光星辉,谁也没有离开谁一步,忠贞地站守在这里。
  十多年前曾登临此山,父老乡亲们说,你看这柏树怪不怪?寺外一棵也不长(寺界有破庙一块残碑作证,为明正统三年修复寺庙而立,近年才从古寺地下找到它)。这十多年,我又数次登山,柏林的界限仍未变,寺境内柏树无数,寺境外还是一棵没长起来。
  西津寺的宝气,在冬天。洁白的雪花,映衬青青柏叶;清纯的雪水,滋养浓浓绿意,分外妖艳。
  寒风从黄河上游的大峡谷吹来,连那残留枝头的枯叶都被一扫而去,山野苍黄,石山发白。就在这大地没有一点生机的时候,西津寺依然一片郁郁青青,若一幅巨型水彩画。但水彩画永远也画不出这份雄奇、壮丽!三九之时,一场鹅毛大雪飘落,看大河上下顿失滔滔……唯西津寺像镶嵌在九曲十八弯晋陕大峡谷的一颗绿宝石。
  作者:马语,本名马建绪,中国作协会员,“陕西省高层次人才特殊支持计划”入选者。曾获老舍散文奖、入围第十九届百花文学奖。